第八章 玉树琼枝作烟萝-《后宫:甄嬛传(大结局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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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惊叹一声,急忙掩口道:“既是如此,静妃妹妹可别再瞎疑心了,真叫人听了害怕。”我当窗临风,伸手拈过一片伸进长窗的翠色竹叶,道:“静妃既嫁入宫中,本宫亦不妨把自己生存于紫奥城中多年的经验讲与你听:疑心易生暗鬼,很多事,你愈多想,愈害怕,就愈加容易被人察觉生事。就譬如贵妃,她是诸妃之首,位高权重,但若紫奥城中的人与事她日日都要掂量揣测,盘根究底,她岂能像如今这般安享福寿。所以,不多虑者,方是智者。”

    她蹙眉,大有忌惮之色,“但愿如此。若此事当真,必定会为王爷招来杀身之祸,不堪设想。”

    我头也不抬,只低头拨弄着手指上滚圆碧绿的翡翠珠子戒指,淡然道:“无凭无据,当然不会当真。本宫说过,静妃妹妹是孕中多思。”

    她起身告辞,“好吧。只当是妾身多思了。妾身如今是王爷枕边人,许多事除了枕边人,外人是瞧不出来的。王爷是妾身夫君,妾身一定万事以他为先,决不让王爷置身危墙之下。”

    我盈盈含笑,“夫妇之道,这是应当的。”

    她深深地望我一眼,似要从我面庞上探究出什么,然而她终无所得,眸中软弱之情渐渐如雾弥漫,低声告辞。

    我见她身影消失于柔仪殿门外,才缓缓松开一直藏于袖中的左手,才发觉自己已是满手冷汗。我的话,尤静娴未必听不进去。然而,她已经有所察觉,接下来,又会是谁?这样一个秘密,一旦被人撕破一角,所有真相都会难以保全。

    正沉思间,玉隐豁然从屏风后转出,凝视静娴离去的方向良久,唤我,“长姊,”她冷然吐出几字,“这人留不得了!”

    我回视她,无声无息泯去手心的冷汗,心平气和道:“你不要胡来,她腹中有王爷的孩子。而且她心中只有王爷,不会做出伤害王爷的事。”

    玉隐眼中有冰冷的杀气,不相称地漫上她小家碧玉般的温婉面庞,“尤静娴太过聪明,女人的心又最易嫉妒,我不能赌这样的万一。”

    “是她嫉妒,还是你嫉妒?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,既然是王爷的孩子,你就不能动尤静娴!否则,以王爷素日温厚的性子,你和他之间会就此决裂,永无回旋的余地。你要细想,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是何其艰难,你肯为了尤静娴满盘皆输?”我迫视她,“投鼠,也须得忌器。”

    玉隐一开口,似吐出无数森冷的冰珠子,“我自有无需忌器的法子。”

    那终究是清的孩子!不!不!我心中一急,连口气也顾不得斟酌了,“你若真对他的孩子下手,别怪我不顾姐妹情分!你别忘了,你是怎样做成清河王侧妃的?”

    玉隐一愣,直直望向我道:“我怎样做成王爷的侧妃?”她眼中瞳孔激烈一缩,转而笑道:“自然是姻缘天赐,也得长姊一心成全。”

    我望着她富贵装束,金玉锦绣,轻轻一叹,“玉隐,是你自己成全了自己。否则,那张小像怎会那么巧就落了出来?”

    她睫毛剧烈一颤,如羽翼垂下,避闪着我犀利目光,“长姊与我玩笑么?”

    我摇头,“我并不与你玩笑,也无心去计较。只是尤静娴都会疑心的事,难道我从未疑心过么?我只是想着你是我妹妹,想着你对王爷一片痴心,但你若真动了伤害王爷血脉的念头,我必将此事诉之王爷。你想一想,王爷能容得下一个拿着他与我的情分来步步算计的人?能容得下一个处心积虑害他血脉的人?”

    玉隐脱口道:“长姊,你知道我一向最疼涵儿和灵犀!”

    “他们俩是你外甥,你身为姨母,自然疼爱。”我缓一缓气息,慢条斯理道:“尤静娴腹中是王爷名正言顺的孩子,你也是这孩子名义上的母亲,更该疼爱。”我伸手握一握她的手,是安抚,也是告诫,“甄家的二小姐,清河王的侧妃,应当贤良淑德。”

    玉隐眸中的杀气渐渐缩小,凝成雪亮如针的一点,慢慢隐退到长长的羽睫之后,取而代之的是几许惶惑与忧惧,幽幽垂下一滴泪来,嗫嚅着道:“长姊,你一向明白我一片痴心,当时我也是糊涂油蒙了心,见王爷病中念着长姊,怕这样下去终要出事,才动了小像的注意,想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。”她凄然道:“王爷总不成为了长姊孤苦一辈子,是不是?”她停一停,“方才我也是气糊涂了,我既心疼王爷,自然不舍得那孩子。”

    我缓下口气,轻轻挥一挥手,“从前之事皆不重要,我亦无心再去探究。”我语重心长道:“方才我口气急了,只是为王爷打算也好,顾虑甄家也好,忌惮太后也好。太后器重尤静娴,这又是清河王府的第一个孩子,断断不能有闪失。你,要照料好尤静娴,也要懂得避嫌。”

    玉隐臻首轻轻一点,算是应允了。她苦笑,“我真糊涂,竟然什么都不知道!”

    我看她,平心静气道:“这句话方才你已经说过许多次。”

    她的目光牢牢定在极远处的一点,似是茫然无措,似是若有所思。渐渐,她喉咙里漫出低低的呜咽,“一语成谶,我真后悔我方才胡说。”她无措地瞪着我,“长姊,如果方才我没有这样试探你,这件事就不会成真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看着她,心底微微生出怜惜,“无论你有心无心,事已至此,只顾着日后吧。”

    不出几日,尤静娴有孕的事便传遍紫奥城,宫内宫外无人不知。连去请安时亦见太后唇角含笑,“当真是难得的福气,与隐妃的事固然是一段佳话,终究是静娴有福气拔了头筹。”彼时玉隐、静娴与玄清皆在座上,玄清略略尴尬,回头望了玉隐一眼,眼风的末梢却在我面上拂过,那样凉凉的触觉,似无奈拂动的风。

    终究还是我起身先向他道贺:“恭喜六王,恭喜静妃。”又向太后笑道,“太后为六王的子嗣悬心多年,如今也可安心了。”

    太后含笑颔首,也便留了玄清等人在宫中用膳。我思虑着相见不宜,静妃亦道“身子乏”,便也早早告辞了。三人并肩而去,走了十步开外,玄清随着静娴的步子,玉隐渐渐被落在后头。二人齐行,玉隐随后,我轻轻叹了一口气,再无他言。

    无论我是否担心,日子终究是看似波澜不惊地过了下去。

    卫氏的入宫似为表面波平如镜的后宫投入了一块巨石。入选的诸位秀女之中,玄凌对她的厚爱显而易见。先是未入宫便赐正六品“贵人”之位,封号亦是寓意甚美的“琼”字,甚至玄凌亲自嘱咐了把临近太液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来赐予她居住。此届入宫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,唯独她一枝独秀,占尽风光。

    皇后虽不管宫中事务,然而听闻之后亦不由叹息,“如此厚爱,连当年淑妃入宫亦不过如此。”

    皇后是谨言慎行的人,这一番喟叹比较倒是来得突兀。如此将琼贵人与我昔年入宫之景相比,越发引得众人好奇。终于连心高气傲的胡蕴蓉亦知道了,说道:“这样说来,美倒美得很,我倒听那日选秀时的宫人说起,卫氏美得狐气。”

    人美似狐该是如何美法?众人未曾见过,愈加明里暗里揣测。终于韵贵嫔来向我请安时试探道:“听闻这位琼贵人美艳无比,娘娘不怕?”

    “怕什么?”我徐徐吹着盏中的清茶,抬眼看她,“贵嫔不妨直说。”

    韵贵嫔笑嘻嘻比着护甲上的金珠,“琼贵人未入宫就声势显赫,比之娘娘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,娘娘不怕她入宫后狐媚惑主,夺你的宠爱。”

    我笑着睨她一眼,“怎么韵贵嫔以为皇上是不经诱惑之人,轻易便会叫人狐媚了去?”

    她敛声,“不敢。”她唇际绽开一丝冰冷的笑,“我只是为娘娘担心呢。娘娘已是三子之母——自然,娘娘望之如二十许人,当真看不出只差几年便三十了呢。”

    我如何听不出她的讽刺,以眼色制止花宜眼底的怒气,笑吟吟道:“多谢韵贵嫔。说来你在宫中已久,虽然位份上不如本宫,可论年龄,本宫终得唤您一句‘姐姐’。可若不细说,谁知您比我年龄大呢。大约不曾生养过的女子不显老些,真是好生羡慕姐姐。”我唤来花宜,“姐姐眼角已有皱纹了,恰好太医院送来几盒珠容养颜膏给几位老太妃,先给姐姐用着正好呢。”

    花宜笑着捧了上去,“贵嫔娘娘真好福气,听闻宫里的老太妃都用这个,娘娘用了一定能年轻十岁,看上去只像四十了。”

    韵贵嫔冷冷一笑,“娘娘客气了。我比不得娘娘凡事宽宏,连皇上宠爱也不放在心上,不似咱们日日念着皇上。”说罢气冲冲出去,连撞上了在门口等着请安的瑃嫔也不晓得。

    瑃嫔嘴快无忌,不出半日便合宫皆知韵贵嫔在我宫里无礼冒犯。到了夜间居然连玄凌也晓得了,晚膳过后特特来瞧我,安慰道:“韵贵嫔不懂事,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就是。”

    我才哄了孩子们睡下,正卸晚妆,闻言不由骇笑,“什么要紧事,臣妾倒不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玄凌狐疑道:“外头传得厉害,说韵贵嫔如何在你这里撒泼吃醋沸反盈天,你倒也不生气,究竟她与你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外头传得厉害,皇上竟连她为何闹将起来也不晓得?”我想一想,“哪里什么要紧事,不值生气。”

    玄凌取过我一缕青丝把玩,道:“还真不知她为何闹腾,也罢,终归她不懂理罢了。”

    如此一宿无话,晨起槿汐为我梳妆时亦说起,“韵贵嫔原不是那样冲动无谋算的人,昨日倒有些有心做出脾气来呢。何况小事罢了,外头什么传言竟那样快?”

    槿汐道:“也似是有些小题大做了。娘娘留神些才是。”

    我伸手抚一抚梳得油光水滑的长乐髻,眉心有髻上正中垂落的和田玉琢成的玉兰飞蝶步摇,虽说玉光清雅,却也晃得眉心盈然如水。我比着一对明珠耳珰,道:“该留神的是今日的新宫嫔入宫罢了。”

    新入选的宫嫔在正午前皆已到达自己所居的宫殿。因着玄凌的另眼相看,也因着众人的好奇与忌惮,妃嫔的礼物馈赠便似流水价一径到了琼贵人所住的恰春堂。然而琼贵人只道身子不爽,皆吩咐了侍女应付,连个“谢”字也不出来说一句。如此几次,众人更议论起来,这位新贵人的架子倒是端得恁地大。

    花宜悄悄来告诉我,“那琼贵人可不得人心了,才一来便生出那么是非,好张扬的样子,各宫的娘娘们都不喜欢呢。”

    我掐了一串连珠兰在手心,缓缓道:“不喜欢又怎样,只要是皇上宠幸的,有几个她们能喜欢?与其到时阳为亲昵,暗藏不轨,还不如早不来往?何况只要皇上喜欢,她们也还不敢动琼贵人呢。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然而到了夜间卸妆,小允子道:“欣妃娘娘送了几匹宫缎去给琼贵人,谁知贵人不领情,还道上用的缎子料子花样还不如官用的呢,可把欣妃娘娘气着了。”

    花宜冷哼一声,“还未承宠便如此跋扈,得罪了六宫的人有什么好处?再者这般不顺心那般不顺意,娘娘送去的东西还不知该怎么议论呢?”

    我有一下没一下篦着头发,淡然道:“本宫不过按规矩赏些东西,人人都一样。既送了她,她爱做什么说什么都由得她,无需置气。”

    然而话音未落,却有宫女的步伐带起风声而进,恭声道:“恰春堂的琼贵人来拜见娘娘,娘娘可要一见?”

    我颇为意外,新入宫的宫嫔未见皇后而先拜妃嫔,这并不合规矩,何况是如此漏夜而来,她又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,我微一沉吟,道:“告诉她,本宫已经歇下了,三日后自会相见,不必急在一时。”

    那宫女应声去了,也不多话。倒是次日与玄凌一同用膳,他停了箸问道:“琼贵人的住所她可还喜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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