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新婚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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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刘羡阳扫了一眼玉简内容,感觉对自己的炼剑用处不大,就打算丢给谢灵,让他传授给所有的三代弟子。

    顾璨却是准备自行仔细参悟一番,将来只授予祖师堂嫡传弟子。

    煮海峰演武场那边,本就是一场点到即止的同门切磋,一位面容清冷的高瘦少女收了剑,拱手笑道:“暧师姐,承让。”

    少女穿着件干净利落的葱绿绸缎圆领箭袖,少女将纯青浓密的头发编成俩髻,状若“丫”字。

    只见她手腕一拧,将那长剑掷回立于广场边缘的剑架,剑身划出一条弧线,铿然归鞘。

    另外一位跟她对练的女子,名为柳暧,她要比师妹卢钊年龄稍长几岁,柳暧项上戴着金色灿烂作盘螭状的璎珞圈,所穿衣裙都用花香蒸熏过,一看就是山下豪阀大富大贵的出身,分明是同一个师父传授的同一种剑术,少女使剑,走的是大开大合的霸道路数,她便是腰肢柔软,袖如回雪。

    一旁观战的还有两位男子,约莫都是弱冠年龄。穿着打扮,都极为朴素。他们的传道人与柳暧、卢钊的师父不同。

    他们几个,只是饭后相约散步至此,少女临时起意,有了练剑的想法,柳暧只好奉陪,不愿意扫了师妹这个剑痴的兴致。

    若是平时修行,她们也不会是这般妆扮,被最重规矩的师爷晓得了,他老人家还不得火冒三丈,将他们师父骂得跟鹌鹑似的?

    柳暧他们只知道即将嫁给刘宗主的圆脸姑娘,名叫余倩月,是一个脾气温柔、与谁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姐姐,至于她的境界如何,看不出高低,只是既然能够与宗主结为道侣,想必不是什么俗手。

    却不知道她就是昔年数座天下年轻十人之一的蛮荒赊月。

    卢钊望向犹夷峰那边,少女当下境界不够,目力有限,她轻声问道:“那个人,会参加咱们宗主师伯的婚礼吗?”

    少女此话一出,柳暧几个师姐师兄也不必猜测“那个人”是谁,俱是一时会心,却不知作何语。

    卢钊心思单纯,疑惑道:“暧师姐,为何师父私底下反复叮嘱我们不要随便提起他的名字?”

    柳暧柔声道:“既然顾宗主都到了,相信那人事务再忙,明天婚宴肯定也会露面的。至于师父为何要求我们不要直呼其名,随便议论,想来是我们这些晚辈,总该为尊者讳。”

    顾璨,白帝城郑居中的小弟子,已经是在扶摇洲开宗立派的人物了,何况还拥有一整座蛮荒迁至浩然的金翠城。明眼人都心知肚明,看其架势,顾璨和扶摇宗是定要与天谣乡争一争一洲道主的头衔了。

    一位面如冠玉、两条长眉的白袍青年,手捧麈尾,缓缓走出这座并不对外公开名称的五花宫,他身边跟着名为李深源的少年。

    柳暧在内四位三代弟子,立即面朝此人,拱手称呼谢师叔。

    此人正是谢灵,他神色和缓,指点了她们几句剑术的疏漏。

    李深源虽然是煮海峰徐小桥的嫡传弟子,但是传道授业一事,在龙泉剑宗,还真就是他谢灵最上心,最擅长。

    而且谢灵所学驳杂,且样样精通,除了龙泉剑宗自身的几条剑术道脉,符箓,请神降真的扶鸾术法等,都是自有面目的。

    刘羡阳说道:“谢灵在修道路上,是将你视为假想敌的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一笑置之。

    顾璨讥笑道:“那他算是找对人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那你先别说那枚玉简是我送的,只说是偶然所得的福地秘宝,以后等他跻身了仙人或是将来证道飞升了,再跟他说明情况。”

    顾璨完全能够想象那位心高气傲的长眉儿一脸吃着屎的表情。

    刘羡阳笑道:“好法子。”

    顾璨突然问道:“刘叉靠得住吗?可别闹幺蛾子,抽冷子给你来那么一下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不至于,他若是生在浩然,也是一位响当当的豪侠剑客。”

    顾璨点点头,略微放心几分。

    刘羡阳说道:“修道之人,性情总比凡俗更为固定,即便要变,也是在生死场中见真我,才会有所变化。”

    “看看我们三个,撇开身份境界什么的,性格跟当年其实也差不太多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姓陈的,你怎么回事,怎么不让小米粒晚些离开处州地界,好歹参加过刘瞌睡的婚礼再去南边游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了笑,没说话。

    就在此时,来了个面容苦相的青年,相貌堂堂,身量雄伟,像是有些天生的愁眉不展,他身边还有个身穿彩裙的高髻女修,容貌秀美,头戴金步摇,腰间系着一条五彩宫绦,看得出来,她很紧张,只是故作镇静。他们在龙泉剑宗的谱牒身份,姓氏都是卢。也亏得他们的师父是阮邛,换成别的任何道场,恐怕都会劝上一劝,不要将亡国遗民身份表露得这么明显,如果只是在野的江湖逸民也就罢了,追求长生的修道之人,莫非你们将来学道有成,还想要做点什么不成?

    刘羡阳朝他摇摇头。

    卢师弟,不是说今天这个时候不合适提,而是什么都时候都不合适提。

    顾璨点点头,刘羡阳虽然看着混不吝,永远不拘小节,但确实是个大事上拎得清的人。

    陈平安却笑着站起身,说单独跟他们闲聊几句学道事。

    陈平安当然清楚他们两位的底细,卢溪亭,旧卢氏王朝世族出身,女修卢琅嬛,她跟谢谢类似,都是年幼便上山修行仙法的。

    走出去一段路程,在一条被月光照得雪亮的瀑布附近,路边有兰花十数缸,大如簸箕,芬香怡人。

    卢溪亭停下脚步,红着眼睛,作揖道:“卢氏余孽,有幸拜见陈国师。”

    卢琅嬛跟着施了个万福。她其实对故国家乡的印象已经很浅淡了,灭国之时,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,当年跟着师长们背诵道书的时候,她口齿还不甚伶俐。

    陈平安双手笼袖,淡然说道:“卢溪亭,你知不知道,你与卢氏遗民、旧勋贵王公的几次秘密接触,大骊刑部都是有档案记录的,聊了什么,想要做什么,吃了什么,语气与神色变幻如何,都记录得很清楚,因为其中有两人就是大骊刑部的谍子。也就是你们运气好,刚好进了龙泉剑宗,如果在神诰宗,长春宫,风雪庙几个地方,都会比较麻烦,很容易就误己误人了。”

    卢溪亭抬起头,显然惊讶不已。陈平安笑道:“我也不用吓唬你一个观海境剑修,对吧?”

    卢琅嬛抿起嘴,似乎这位年轻国师,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呀。这趟鼓起勇气跟着卢溪亭来见他,她真是豁出性命不要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和颜悦色道:“卢氏遗民一心想要复国,当然理解你们的心情,只是没奈何‘心想事成’一语,总被分成两截看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不成,你会觉得我是如今的身份使然,那你可以去找王毅甫,问问看他的想法。他若说成,说明你们这三十年来确实没有白忙活,打着结社的名义时常碰头,泛舟湖上,诗词唱和,用一大堆莺莺燕燕的名妓歌女们掩护踪迹,可如果连王毅甫都说不成,你就该好好反省反省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年来,王毅甫先后给太后南簪和陪都尚书柳清风都当过扈从,辗转各地,对大骊朝政了解深刻,他如今就在陪都洛京那边隐居,也不难找。回头你可以带上一块刑部无事牌去趟洛京地面,跟王毅甫好好聊一次。”

    卢溪亭神色尴尬道:“陈国师,我们其实已经没有复国的野心,只是想要与大骊朝廷争取一下,尽量提升卢氏遗民的地位。”

    例如卢氏遗民出身的官员,至今还没有当上三品官的,没有出过任何一位疆臣。又比如准许旧卢氏修士,恢复道统,收回那几座道场,重新开辟洞府,再就是降低两州赋税……说实话,复国一事,卢溪亭想都不敢想,大骊武卒的刀子,什么脑袋没砍过?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此事不比复国更难?”

    卢溪亭困惑道:“恳请国师解惑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复国,不过是十几号昔年贵胄遗民,寻个拥有皇室血统的年轻人,扯起旗帜,归拢些许残部,然后被大骊在一两天之内就镇压下去,可即便是昙花一现,史书上也能记上一笔,复国一天也算复国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要说不是复国,而是谋求旧卢氏王朝本土人氏方方面面的利益,也就是你所谓的‘地位’,卢氏旧世族的官场地位,旧道统的收回洞府、重续香火,你们能够怎么求?”

    “说一个你可能无法接受的事实,旧卢氏出身的官员,本来可以在大骊朝飞黄腾达、做到疆臣的文官武将,几乎都已经战死了,最终留给大骊朝的这些豪阀子弟,世世代代都精通‘当官’的他们,如果不是大骊朝必须拨给他们一些名额,作为当初他们‘识大体、懂时势’的报酬,否则在我看来,崔瀺和吏部关老爷子当那定下的那两条不成文规矩,不许旧卢氏官员进入户部衙门、不许担任地方州郡四品以上堂官,还是过于宽松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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