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三章-《大唐不良人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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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身形佝偻而落寞。

    旁边放着几个空落落的酒壶。

    手里还抓着一个。

    看向外面的黑夜,心情无比萧瑟。

    早些年他以自己年老,一直装病,那时嘴里说病,可从没认为自己真的不行。

    直到此次与李敬玄征西突厥。

    遭遇平生未有之大败,简直奇耻大辱。

    令萧嗣业原本传奇的一生,在晚年添上耻辱的一笔。

    “耻辱啊!”

    萧嗣业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在发痛。

    不知是那一战留下的刀伤,还是经年作战留下的旧伤发作。

    他大口灌着酒。

    做为大唐朝廷致仕的高官显贵,在这一刻,环顾身周竟无人可言说。

    比身体伤痛更令他痛苦的,是精神的折磨。

    他不禁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人。

    那个无数次想起,却又故意选择遗忘的大唐名将,苏大为。

    若是苏大为在此,当不致于有此大败。

    可恨啊!

    对了,那一年,那一年在积石关,苏大为曾说过,说过我将有一场大败。

    不想竟被他言中了!

    悔恨啊,悔没听苏大为之言。

    以至晚节不保。

    不过想起苏大为,萧嗣那张皱纹密布,隐透着愁苦肃索之色的脸上,忽然又浮起一抹自嘲。

    “苏大为,也不是什么都料中了,他曾说老夫兵败,就算不死,也得遭个流放,结果是李敬玄被贬,老夫称病致仕,还能苟活于世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竟意外的找到一丝心理安慰。

    毕竟苏大为也不是全知全能。

    当然,他知道那个缘由。

    若非新晋兵部尚书萧礼是自己二儿子,这颗大好头颅,说不定真得被斩。

    而且因为自己参加此役,朝廷那些怀疑萧礼给李敬玄挖抗的声音,自然也就平息了。

    总不能儿子陷害老子吧?

    萧嗣业这老将也在军中呢。

    仰头灌着酒。

    任酒水从嘴角溢出,沾染了胡须,浸湿胸襟。

    萧嗣业心中情绪奔涌。

    一甩手将空酒壶掷出,一时悲从中来。

    “苏大为,阿弥!你,究竟去了哪里,若你在军中,何至于此,何至于此啊!我大唐……大唐败了!”

    一阵如猿啼般的呜咽之声,从萧嗣业深埋在膝上的白发中传出。

    他的肩膀颤抖。

    这一瞬间,许多熟悉的面孔从眼前划过。

    李谨行、阿史那末、钟子期、娄汉道、权定疆、萧崇信、言忠节、魏仲道,那么多大唐中层将领,未来可能培养独当一面的种子,死了,都死了。

    死在汹涌的胡人铁骑下。

    连大将身边亲军尚不能保全,连中层将领都几乎尽没。

    那么基层、底层,普通士卒,能活几人?

    这一仗太惨了!

    太憋屈了啊!!

    难道大唐不是百战百胜的吗?

    大唐,怎么会失败?

    怎么能失败!

    可是,真的败了啊!

    呜呜~~

    似狼,似兽般的痛苦哀号声,从萧嗣业身体不断发出。

    这一仗,几乎摧毁了他数十年来的信念。

    什么运筹帷幄,什么战必克,攻必取。

    什么庙算。

    在这一瞬,都随着唐军覆没,化为灰烬。

    无数大唐英魂热血浇铸的西域,无数大唐士卒埋骨之地,已经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裴行俭面对西域各国叛乱,还有虎视眈眈的大食威势,左右支绌。

    安西大都护府,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若苏大为在此,唐军何至于到这一步。

    连一员能将兵十万,兴灭国之战的大总管,都找不出来啊。

    找不出来。

    能战的,都死了啊。

    苏大为,还有跟随苏大为一起失踪的李淳风、李客师,你们这些老家伙,都还活着吗?

    还活着吗?

    咕辘辘~

    空酒壶落在地上,滚了几滚。

    然后被一只大手抄起。

    轻轻摇了摇。

    又倒过来。

    一声叹息:“萧老连一滴酒都没留下,喝得这么干净。”

    这声音浑厚,低沉,颇有些遗憾,又似带着无数复杂的情绪。

    正在呜咽嘶吼的萧嗣业突然像是被点了穴般,身子一僵。

    尔后,他猛地抬头。

    浑浊的双眼中,亮起光芒。

    “你你……”

    萧嗣业双眼大瞪,喉咙咯咯作响。

    脸颊的肌肉抽动着,仿佛见到这世上最大的奇迹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回来了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洛阳,紫微宫。

    一处僻静偏殿。

    殿前五珠青松,蜿蜒而立。

    形如飞龙。

    殿宇冷清。

    只有似有若无的檀香,在空气里隐隐回荡。

    一个年老昏聩的老太监,怀抱着拂尘,斜靠着殿门。

    视线穿过门槛。

    一眼可看到殿中,那个古旧丹炉后,一方云床上。

    盘膝而坐,发鬓已现灰白的大唐圣人李治。

    因病重无法视事,隐居养病的圣人。

    他是大唐的圣人。

    一句话,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。

    能兴灭无数邦国。

    能令万民仰望。

    改天换日。

    而如今,他不过是一个久病的中年胖子。

    虽然盘坐在云床上,却显得心浮气躁。

    “不行了,朕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李治剧烈咳喘着,大声道:“来人,朕不舒服,来人!”

    守着大门的老太监,撩起浮肿的眼皮,向着殿内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又转过头去。

    只当看不到。

    李治的脸孔胀红。

    他当然知道,不会有人理自己。

    齐恒公称霸,尔后竟被饿死。

    莫非朕也要落如此下场?

    一想到这里,一种莫名滑稽、荒谬,无可自抑的愤怒,各种情绪念头纷沓而来。

    然而,没有意义。

    李治清楚,若自己现在死在这里,只怕也无人知晓。

    他虽有金刚六如所传意识转生法。

    但若非万不得已,谁又愿意舍却肉身?

    何况此法究竟若何,没试过谁能知道。

    万一不成呢?

    万一转生失败了呢?

    一生,只怕只有最后大限来临时,那一次迫不得已的使用吧。

    何况,这偏殿如此荒凉。

    就算想夺舍转生,又到哪里去找躯壳?

    莫不是要夺了那老太监的?

    纵然夺舍成功,以那老货衰败皮囊,还是五肢不全之人。

    对李治来说,只怕比杀了他还难过。

    从登基时起,想做远超秦皇汉武,超过太宗皇帝的千古一帝。

    不曾想,最后竟落到这般田地。

    悲愤之情,难以自抑。

    他想冲出殿外,他想怒吼,他要咆哮老天不公。

    然而,没有意义。

    大唐九五至尊,天可汗,圣人,这么多加在他头上的冠冕,如今,无人问津。

    没有人知道他在此。

    就算知道,又有谁在意?

    他已经失去了权柄。

   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?

    为何朕竟落到这般田地?

    他一直在想,想找出答案,找出是谁在幕后。

    但是又不敢深想。

    而且可恶的头风,不时的发作。

    每次发作,便头痛欲裂,痛不欲生。

    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还没疯。

    无非是心中最后执念难消。

    “参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。

    这令李治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如今他所处的环境,如同被打入冷宫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还会有谁来?

    他看了一眼门外。

    怀抱拂尘的老太监耸拉着眼皮,倚着门槛,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。

    外面并没有别人。

    奇怪。

    莫非朕是日思夜想,以致幻觉?

    但是一转头,他便看到,在殿中一侧,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人。

    那人何时来的,又是何时避过看门的太监进来,李治竟全然不知。

    一眼之下,心中顿时一惊。

    “殿中何人?”

    “陛下,你不认识臣了?”

    声音继续响起,透着平静。

    李治隐隐觉得声音有些耳熟。

    他迟疑着,向前缓缓走了两步。

    向那阴影中高大男子看去。

    此时殿外乌云笼罩星月,殿内黯淡无光。

    此殿偏僻,只有一盏清油灯。

    还远远的放在角落。

    李治又不好意思自己走过去拿灯。

    只能努力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看着那团模糊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是臣。”

    随着这两字传出。

    恰在此时,外面乌云破开缝隙,有月光自缝隙洒落,如一片瀑布涌入殿中。

    恰好照在那人身上。

    一时四下雪白,纤毫毕现。

    李治的瞳孔猛地收缩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手指下意识指向对方。

    手指颤抖。

    脸孔涨红。

    仿佛看到最不可思议之事。

    站在殿中之人,一身青衣,两肩宽阔,气定神闲。

    面孔黝黑。

    双眉如剑。

    眼神深邃而平静。

    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。

    站在那里,身形异常高大,如巍巍青山,天人临凡。

    更让人在意的是他的腰上,挂着一个红漆葫芦。

    赫然便是离开大唐两年的苏大为。

    “苏……县……阿……阿弥。”

    李治神色剧变,一句话在嘴里接连改口。

    最终,喊出了只有在私下场合,才会喊出的称呼。

    “你回来了?”

    李治心中百感交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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