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诺布的声音里带着疑惑:“找人?他失踪了吗?寻找失踪人员可是大事儿,到了保护站我帮你向站长汇报,得连夜出去搜寻。” 温夏连忙摆手,道:“他没有失踪,我猜他应该在可可西里活得很好,只是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。” 诺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嘴里絮絮叨叨着:“他在可可西里?哪个保护站?你刚刚说他叫什么来着?厉泽川?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,他是你的亲人吗?兄弟还是姐妹?听名字应该是兄弟吧?” 温夏眼睛里浮起一抹柔软的光,像是初春时浅白色的雾气,同阳光揉在一起,筛落下一地细碎的金。她低声道:“他是我喜欢的人,非常非常喜欢。” 诺布在温夏的话音里涨红了脸,半晌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“哎”了一声。桑吉抬腿架在驾驶位的靠背上,小腿一横,朝诺布的脑袋扫了过去。诺布连忙缩头,委屈道:“桑吉哥,你干吗打我?” 桑吉依旧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,他用短靴的鞋跟磕了磕诺布的肩膀,哑声道:“数你话多,吵死了!” 温夏横了他一眼,道:“嫌车里吵你下去跟在车后头跑多好,又肃静又健身,还能让防风镜派上用场!” 戴着防风镜的桑吉脑袋朝温夏所在的位置偏了偏,应是看了她一眼,随后把另一条腿也架了上来,两条长腿交叠着垫在椅背上,脚尖还一抖一抖的,存心气人。 温夏恨恨地磨了磨牙,这家伙真够讨人嫌的! 晚上八点多,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了索南保护站。 索南保护站不仅是青海可可西里地区唯一的野生动物救助中心,还为来往行者提供住宿服务。上至不冻泉,下至五道梁,这近一百公里的莽莽荒原内,再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,索南保护站的存在尤为重要。 十几间红白相间的轻钢活动房左右错落,屋顶上竖着钢架结构的“索南自然保护站”几个大字。屋后是负责接收卫星信号的信号塔和三十余米高的瞭望塔,还有由保温板房和近五百亩的大草场组成的羊圈,被救助的小藏羚可以在与自然环境最接近的条件下安全长大,直到成年,然后放归自然。 更远的地方是千里银装的莽莽昆仑,万年不变的冻雪覆在上面,如同神明的眸。 许是温夏打量那些活动房时间长了些,桑吉自她身后绕过来,道:“这里的条件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艰苦许多,撑不下去就直说,死挺着逞英雄,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。可可西里容不下任性和矫情,想在这里生存下去,就必须变得强大,非常强大。” 温夏脸上没什么表情,她一根根地捋着手指整理手套,道:“路是我自己选的,是要跪着爬过去还是站着走过去,都是我自己的事儿,不劳您惦记,谢谢关心!” 诺布闻出了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,傻笑着道:“小夏姐,你在城里一定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星星吧?我跟你说,雪山里的星星更好看,亮得像是被水洗过。有机会让桑吉哥带你去看,他最喜欢坐在星空底下吹口琴了,他……哎哟!” 桑吉在诺布膝盖上踹了一脚,斥道:“都说了一路了,你肚子里的废话怎么还没说完!” 诺布一脸委屈,再不敢多说话,转身替温夏搬箱子去了。 温夏向来见不得老实孩子被欺负,顿时就火了,一把拽住桑吉胸口处的衣服,道:“不会好好说话就报个班去学一学!人家孩子又没招惹你,你干吗总尥蹶子?嘴里长溃疡了,话非得横着说出来才舒服?” 院子里开着瓦数颇大的照明灯,落在雪地上,腾起一片暖白的光雾。 风声凛冽,照明灯被吹得微微摇晃,落在桑吉脸上,将纯黑的防风镜片打穿。毫无预兆地,温夏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曜石似的瞳仁。 忽明忽暗的光线仿佛薄薄的刃,在瞳仁里刻下脉络清晰的线条。刺骨的寒风落在里面,化成了小桥流水似的江南烟雨,烟雨里住着一场又一场看不见尾声的漂泊。 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,漂亮得似曾相识。 温夏拽着桑吉胸口的衣服,愣在了那里。 3) 脑中晃过雷霆之声,温夏伸手去摘桑吉脸上的防风镜。桑吉头一偏,躲了过去,拧住温夏的手臂,将她按在了悍马的车门上。 太阳一落山,温度低得可怕,没人会在院子里瞎转悠。偌大的空地上,除了藏獒大狗,就剩下桑吉和温夏两个喘气儿的活物。 温夏趴在车门上哑着嗓子道:“你不是藏民,你是汉人!你是谁?你到底是谁?” 桑吉道:“第一,别在我面前张牙舞爪的,我烦;第二,搞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,然后做好你的本职工作,保护站可不养大小姐;第三,没学会自保之前,少意气用事,真把自己‘作’死了,没地方给你续命。” 桑吉的语气挺冲,说完,他松开手上的力道,转身进了活动房。 手腕被擒得酸痛,温夏站在原地甩了甩,突然觉得无比委屈。她千里迢迢地赶来,竟然连一句好话都换不到。 藏獒大狗吐着舌头凑过来,硕大的脑袋拱了拱温夏的小腿,滚圆的身躯团在她脚边,像是怕她冻坏了。温夏赌气似的轻轻踩了踩大狗的爪子,道:“打狗也要看主人,我就是因为你主人才打你,你咬我呀!” 元宝脾气挺好,横遭牵连也不生气,打了个响鼻,眨着一双豆豆眼眼巴巴地瞅着温夏。 诺布从旮旯里钻出来,搓着手掌试图替桑吉解释:“小夏姐,你别生气。桑吉哥隶属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森林公安局,是常驻这里的十四名森警之一。他不是坏人,就是脾气冷了点。” 温夏眼睛里还残存着水雾,她看着诺布,追问道:“桑吉不是藏民而是汉人对不对?他的汉语名字叫什么?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可可西里的?” 诺布连连摆手:“桑吉哥不让我乱说话,你还是直接去问他吧。” 温夏起身就往桑吉刚刚走进去的那间活动房里冲。 直接问他是吧?行,问就问! 诺布没想到这姑娘听风就是雨,赔着笑脸试图拦住她:“小夏姐,你看,天都黑了,有事儿咱明天再说吧。宿舍在这边,环境还不错,我带你去看看吧,你跟我走!” 温夏推着诺布的脑门把他扒拉到一边,道:“今天不搞清楚那个姓桑的究竟是谁,我就不睡觉!” 诺布嘴上一秃噜,实话顺风跑了出来:“什么姓桑的,桑吉是老站长给他取的藏语名字,他本名姓厉!” 果然是他! 胸腔里像是着起了火,烧得五脏六腑都冒起了青烟,温夏直接冲过去撞开了活动房的门。 屋子是夜班休息室,陈设简单,摆着一张木头桌子和一张三尺宽的折叠床。桑吉赤着上身站在暖气前擦澡,胸腹上、背上都有形状狰狞的疤。长裤堪堪卡在胯上,露出黑色的内裤边沿和紧实精致的腹肌线条。 他循声回头,眼睛的弧度很利,像书法中的逆锋,单眼皮,少见的漂亮,眉梢处一条淡淡的缺口,形似断眉。 脸上没有胡楂,干干净净的,鼻梁挺直,嘴唇的线条同眼皮一样飞薄且利。书上说的凉薄清寂,大概就是这般面相吧。 温夏定定地看着他,眼睛瞬间就红了,哑声道:“我是该叫你桑吉,还是该叫你厉泽川?我都站在你面前了,你还能装作不认识,真是好狠的心肠。” 厉泽川把毛巾扔进盆里,回过身去找衣服,行动间背上的肌肉嶙峋起伏。他道:“关上门,进来说话,怪冷的。” 温夏一面恍惚地想着她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,拘留所外,还是医院里;一面恼怒于他漫不经心的态度。她脑子还在过去与现实之间摇摆,人已蹿到他面前,手臂扬起,“啪”的一声,一个耳刮子结结实实扣在厉泽川脸上。 门口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,扒着门框瞧热闹的诺布惊得张大了嘴巴。 厉泽川侧着脸,纯黑的眸光由下而上挑起,深深地凝在温夏脸上。 两年前,在拘留所外,隔着空寂的马路,他也是这样看着她。 那样的目光,刺得温夏心跳凌乱,不待她理清头绪,身体再一次先行一步。 她双臂攀上厉泽川的脖颈,强迫他低下头,足尖踮起,重重地吻住了他。 她再度想起厉泽川唱过的那首歌,里面有一句很绝望的词— 吻下来,豁出去,这吻别似覆水 再来也许要天上团聚 某些时候,唇齿间的缠绵带着致命的杀伤力,可以将一个佯装坚强的人层层敲碎。温夏只觉眼眶一湿,连忙紧紧闭上,睫毛和嘴唇都是颤抖的。 耳光是真的,吻是真的,她喜欢他也是真的。 从大三时初遇到现在,光阴已经铺满四年。一千多个日夜,在她所向往的生活里,他是唯一确定的必须存在。 厉泽川只觉嘴角一痛,舌尖探过去,尝到了血液腥甜的味道。他有些好笑地想,这丫头,究竟是想亲他,还是想咬他? 仿佛有寒风过境,石化在门口的诺布被吹成了一地散灰。他捂紧嘴巴,生生将尖叫憋了回去。 厉泽川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,那目光既凉且厉。诺布哆嗦了一下,乖觉地背过身,摸索着将门关好。 厉泽川握着温夏的手腕将她推开,背过身将衣服一件件穿好。他没回头,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:“闹腾够了就早点歇着吧,不累吗?” 连日来的辛苦,在厉泽川嘴里竟然变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“闹腾”。温夏红着眼睛道:“厉泽川,你是石头雕成的吧?你到底有没有心?” 厉泽川薄薄的单眼皮下淬着冷淡的光,他道:“温夏,你早就知道的,我没有心。所以,你应该选择忘记我,而不是千里迢迢地来找我。” 温夏看着他的眼睛,声音里带着更咽:“你不是没有心,是没良心!两年前你不告而别,两年间我疯了似的到处找你,这一切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场‘闹腾’?” 厉泽川别过头,沉默了。 气氛尴尬,木门再一次被人推开,诺布喘着粗气探进来半个脑袋,道:“桑吉哥,柯冽爬到瞭望塔上去侦察情况,看见保护区里有灯光。我跟各个保护站都联系过了,他们都没有派出巡山队,不是我们的人!” 厉泽川的目光骤然锋利,跟温夏说了句“我们的事明天再聊”,转身就往院子里跑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