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来救我,好不好-《你是心上一颗糖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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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人对视了片刻,“刀疤脸”先转开了视线。他朝宋祁渊鞋面上啐了一口,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,转身下楼去了。
温夏开走的是一辆旧车,仪表盘坏了一半,定位功能更是想都不要想。好在她带了卫星电话,柯冽迅速锁定了位置,在曲玛镇。
诺布哭哭啼啼地道:“嫌疑人家属来闹,带着生病的孩子,小夏姐说怕拖成肺炎,一定要送家属去医院,她说站里不能没男人,让我留下。可她到现在都没回来,我怕……”
不等诺布把话说完,厉泽川已经冲了出去,连外套都顾不得穿,柯冽抓起厉泽川的衣服快步跟上。
连凯自动留守,戳着诺布的脑袋狠狠叹气:“你啊,可真会往大川的心尖上扎刀子!”
4)
碉房多为三层,一楼为牲畜圈,二楼是居室,三楼可作经堂,供奉佛像。宋祁渊没有宗教信仰,索性把三楼改成了禁闭室,温夏就被他关在了那里。
宋祁渊走下楼梯,本该作为牲畜圈的地方并没有牲畜的影子,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草。挂在柱子上的灯泡瓦数颇大,晃花了他的眼睛。
膝盖一痛,有人踹了他一脚,将他踹跪了下去。
宋祁渊跪在地上抬起头,正对着他的地方摆着一把木椅子,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样貌普通,穿了身中山装,半旧,但是洗得很干净,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宋祁渊垂下眼睛,叫了一声:“干爹。”
聂啸林看起来更像寻常的小本生意人,样貌身形俱是普普通通。他嘴上咬着烟,道:“老四,你最近好像不太听话,三番五次挑衅保护站的人,是嫌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?”
“大哥死了,二哥、三哥接连被抓,只有我还好好的。”宋祁渊道,“如果连我都不为他们做点什么,谁还会去替他们报仇?”
聂啸林笑了笑,看着他的发顶,道:“你这是在怪我?”
“不敢,”宋祁渊迅速接口,“只是提醒自己,有些事情不能忘。”
“不管你有什么理由,”聂啸林突然拔高了声音,“未得命令擅自行动,都是不对的,你自己说,该不该罚?”
宋祁渊没作声,抬手扒掉上半身的衣服。他身形偏瘦,但肌肉饱满,皮肤是精致的古铜色,冷风击在上面,似乎能听见兵刃相接的金属脆响。前胸和后背交错着各种伤疤,有刀伤,有枪伤,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凹陷,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肉。
“干爹知道你脾气硬、骨头硬,不服打,也不太服管。”聂啸林靠回椅背上,面无表情地道,“今天咱们就玩点不一样的,古代有种制度叫连坐,一人犯错,全家都要受罚。你没有家人没关系,不是还养着几个孩子嘛。”
聂啸林使了个眼色,“刀疤脸”转身出去,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小男孩。
六七岁,半长的头发,穿着一件略脏的旧夹袄,黑黝黝的眼珠,脸上带着惶恐的表情。
正是给温夏送粥的那一个。
宋祁渊先是愣了一下,很快便反应过来,哑声道:“干爹,对不起,是我不听指挥,是我的错。我认罚,什么罚都认,保证没有下次。”
“只认罚可不行,”聂啸林探过身去,掐住他的脖子,轻声道,“得长记性。我不喜欢太有主见的人,更加不喜欢忤逆我的人。记住了,再敢有下次,会有更多的人被你牵连。”
聂啸林挥了挥手,“刀疤脸”又拎着孩子走了出去。门板合拢的瞬间,那孩子哀哀地叫了一声:“祁哥。”
宋祁渊迅速回头,透过口型读懂了孩子没说完的话—救我,我怕。
枪装着消音器,扣下扳机时只发出轻微的碎响,落在屋脊下的鸟雀振翅飞起,转瞬安静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宋祁渊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睁得很大,却没有神采,里面满是空洞的颜色。
他没觉得多难过,也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,只是憋闷,像是在胸口塞了一团棉花,带来强烈的窒息感。
他想起在库赛湖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,他嘲讽厉泽川,嘲讽保护站里的那些人,嘲讽他们一条人命都不如一只四条腿的畜生值钱。
他呢?他的命又值多少钱?
柯冽怕厉泽川手不稳,抢下了驾驶室的位置,让厉泽川坐副驾驶座。仗着夜里国道上车少,柯冽将车速飙到了极限,放眼望去,连远处的雪山都带上了重影。
厉泽川闭着眼睛,看上去神情疲惫。他咬住嘴唇,直到见了血才松开,低声道:“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她。”
“别这样,大川。”柯冽看他一眼,慢慢地道,“你不能把所有人的安危都扛在自己身上,那样不等坏人归案,你就会先垮掉,你是保护者,不是大家长。”
厉泽川依旧闭着眼睛,唇上氤着血红的一点,他将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在自语。柯冽费了点工夫才勉强听清,听清之后,也只能叹息。
厉泽川说的是,我算什么保护者,我连她都保护不好。
曲玛镇只有一家医院,厉泽川一眼就看见保护站的那辆旧车停在医院外的马路上。柯冽跟厉泽川分头行动,一个去医院里查看监控,一个留下检查车辆。厉泽川试探着拽了拽车门,是锁住的,他握紧拳刺直接砸了过去,车窗玻璃应声碎裂,拨开碎玻璃,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。
车里的物品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,卫星电话搁在车头前的空位上。厉泽川翻了一下通话记录,有几个未接电话,都是保护站里打来的。他还找到一支录音笔,点开播放键,温夏的声音传出来,和风声混在一起,如同喟叹。
“我是温夏,现在是十点二十六分,我在109国道,通往曲玛镇的路上。对这片土地了解越多,我就越不后悔来到这儿,也就更加不后悔喜欢你。厉泽川,余生漫长,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。”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,泛起针刺似的疼,厉泽川无意识地想着,如果他不能把温夏找回来,如果她不再平安……
厉泽川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,打断所有胡思乱想。
不会的,他绝对不会让这种“如果”发生。
柯冽回来时厉泽川背倚着车尾点了一根烟,只吸了一口就呛咳不止,咳得眼睛都红了,睫毛上沾着水,雾气森森。
柯冽道:“我找到诺布说的嫌疑人家属了,她们说是温夏开车带她们来曲玛镇看病的,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情况。温夏在医院里停留了一个多小时,傍晚五点三十五分左右离开,之后她们就再没见过温夏。我去医院保卫科查了一下同时段的监控,看见了这个。”
柯冽点开手机,上面有一段翻拍的监控录像,画面显示,五点四十分左右温夏进了安全通道,两分钟后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跟了上去。那人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,戴着帽子和口罩,走位刁钻,监控没有拍到他的脸。
厉泽川点了暂停键,盯着那人的身影看了一会儿,咬牙道:“是宋祁渊,我不会认错。”
柯冽道:“镇医院设施简陋,监控覆盖得不够全面,没有拍到温夏是如何离开的,也没拍到楼梯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你去联系当地交通部门,说明情况,在各个路口设卡查车。”厉泽川把烟掐灭,挑了点烟丝出来扔进嘴里嚼着,“宋祁渊本身就是通缉犯,这一次绝不能让他跑了。曲玛镇上应该有聂啸林团伙的临时据点,我去见几个线人,搞清楚据点的位置。宋祁渊是个疯子,温夏落在他手上后果难测。”
柯冽抬手搭在厉泽川的肩膀上,用力一按,道:“温夏是个有福气的姑娘,我相信她会平安的。”
“这是第二次了。”厉泽川深吸一口气,纯黑的眼睛隐在夜色里,光芒明灭,他哑声道,“第二次在我眼皮底下出了意外。老天爷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啊,谁在我的心尖上,它就偏偏去折磨谁。”
柯冽笑了一下:“你到底还是承认了,她在你的心尖上,你喜欢她。患难见真情,这句话用来形容你们倒也恰当。”
“我怎么能不喜欢她,”厉泽川抬手捂住脸,“她都为我做到这一步了,千里迢迢地来,以我的信仰为信仰。可我怎么能去喜欢她,她对我来说是惊喜,我对她来说,是灾难。世人爱信神佛,可神佛高高在上,哪里知晓世人的苦。”
柯冽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,说不出漂亮的话,只能更加用力地按着厉泽川的肩膀。他莫名想起在报纸上读到过的一首小诗—
借我悲怆的磊落,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。
厉泽川处处磊落坦荡,唯独对温夏,对他心上的姑娘,他有太多的说不出,做不到。
东风越野车的遥控钥匙里嵌着一把机械钥匙,预备着遥控钥匙没电时应急用的。温夏背着手,万分艰难地将机械钥匙抠出来,指甲都抠翻了,钻心疼痛。
她用钥匙尖锐的边角磨断绑住手脚的绳子,双腿被捆得太久,血流不畅,落地的瞬间,一阵酸麻,她直接摔倒,两只手腕蹭在沙砾上,磨破了皮,又是一阵疼。
温夏身上没有任何通讯设备,只有一块多功能手表,借着从窗子透进来的稀薄天光看一眼,凌晨五点四十分,她已经失踪了十二个小时,保护站应该已经觉察到不对劲。
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,外面静悄悄的,于是大着胆子拉开了门锁,手上握着一根防身用的拖把棍。
温夏在三楼,沿着木质楼梯轻手轻脚地向下走。太阳刚刚升起来,气温在零度左右,屋子里没生火,有些阴冷。走到二楼时迎面碰上三个孩子,有男有女,六七岁大,衣服和脸都是脏兮兮的,怀里抱着个破海碗。
其中一个小女孩格外好看,肤色略深,眼睛很亮,梳着麻花辫,大概很久没有打理过了,乱糟糟的。
温夏僵在那里,三个孩子一齐开了口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姐姐,求求你,救救祁哥吧。”
祁哥?宋祁渊?
三个小孩带着温夏走进堂屋,屋子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,角落里堆着几个毛茸茸的东西。温夏仔细看了一眼才认出,是熊掌和野牦牛的脑袋,断口处血迹干涸,显得伤痕狰狞。野牦牛的眼睛半阖着,眼角沁出血泪,尖利的犄角直指天空,似乎能听见雄鹰飞翔的声音。
它们本是这片土地上最顽强的生命,熬过了酷寒和风雪,却躲不过一颗子弹。
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,指甲刺进掌心,钝钝作痛。温夏指着那些东西问几个孩子:“这都是祁哥弄回来的?”
小女孩很机灵,立即道:“不是祁哥,祁哥是好人,真的。”
地毯上摆着张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矮桌,孩子们合力将桌子和地毯都挪开,露出木地板,温夏看见地板上开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孔洞。
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还是那句话:“救救祁哥吧,求你了。”
一楼是牲畜圈,透过开在地板上的孔洞,温夏看见宋祁渊被反绑着双手吊在梁木上,脚尖勉强能碰到地面,显然是在受罚。
这种刑罚看似简单,实则非常遭罪,轻则肌肉拉伤,重则脱臼致残。
离宋祁渊一步远的地方有一把木椅子,上面坐着个身形壮实的男人,脑门上一道长长的疤。“刀疤脸”耷拉着脑袋,半天都不动一下,应该是睡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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